讀后漫筆之五 散文
從今天起，讀后感的大標題改作“張中行全集讀后漫筆”。漫筆，可以五花八門什么都寫了。今天談張中行的散文。
張中行無疑是五四以來能排上號的散文大家。一讀就能知道是誰的散文，也就周氏兄弟，郁達夫，沈從文，張中行幾個人。
什么是散文？一言難盡。
有廣義俠義之分。廣義的，與韻文對立，都是散文。而俠義的是，與小說、戲劇、詩歌相對，是文學作品。純文學作品的散文，按照“新華體”，敘述描寫議論抒情，都不可少?！靶紊⑸癫簧ⅰ钡故瞧浯?。議論性的雜文也是形散神不散，但不能算作純文學的散文。
周作人在《中國新文學大系?散文一集》導言中說“議論文照例不選。所以有些人如蔡孑民，陳獨秀，胡適之，錢玄同，李守常，陶孟和等的文章都未曾編入”?？梢娫谥茏魅四抢?，散文和議論性雜文還是有所區(qū)別的。
張氏的散文敘述議論多而描寫極少。“抒情散文”幾乎沒有。寫景的散文也少。先生畢生旅游不多。北京天津保定上海蘇杭內蒙鄭州，外帶鳳陽干校。如此而已，數(shù)的過來。游記散文不多。寫了也是著重敘述懷古議論。
張中行最好的散文是寫人寫事的。以“負暄系列”為代表。以平靜的敘述，就含帶了描寫和深情。這種描寫叫“白描”。人物散文中有幾句白描，在文中跳躍出來，格外生動顯眼。他的描寫是絢爛之極復歸平淡的那種。我印象很深的是寫“劉舅爺”，還有《藥王廟》中他們小孩偷著學抽煙的細節(jié)，純白描。在《散簡續(xù)存》中有一篇寫到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，解放初期領導張中行他們編輯語文教材。“呂先生有時候來一會兒，像是也沒有他的坐位，總是或立或走，說正事也有如閑談，給人的印象是閑串門，不是這個攤兒的領導”。這是敘述?！拔以谵k公桌上看書，他進來，往我這里掃一眼，說：你這燈太高，費眼。我還沒答話，他已經脫了鞋，上了桌子，把纏繞的電線松開，放長一段。這就是呂先生?！边@是白描加一句議論。飽含著張中行對前輩學者少有的可親近與樸厚謙和的深情，卻沒有一句華麗詞語的描寫與抒情。
倘若以國畫來打比方，單純的線描也叫白描，沒有皴擦點染，也不上色，算不算正宗的國畫？一般當做為創(chuàng)作國畫所做的前期準備。我認為，她也是國畫的一個品種，也是藝術，而且是高級藝術。例如“八十七神仙卷”，屬于國寶級的藝術珍品，我們早已看不見了，即使是徐悲鴻的摹本也是國寶了。
在張中行《散簡續(xù)存》中，有兩篇純文學散文，我特別喜歡。其一是《北平的廟會》，1936年5月9日寫于天津南開，味道還是張中行的，卻沒有后來的套路，記敘、描寫、議論、抒情，什么都有了。不談學問，只近市民。那種老北京的味道，氛圍，太好了。我愛看寫老北京生活的作品。極其喜歡的是郁達夫《故都的秋》，金受申《老北京的生活》，張中行的《北平的廟會》高于金受申，不亞郁達夫?？上恼麻L，不能具引。其二是發(fā)表于1946年12月第6期《文藝時代》上的《寄Mp》，是寫給同窗好友王夢白的，有點歐化意蘊，不亞于《再別康橋》《雨巷》的濃濃詩意。也是可惜，不能具引。在這里我不得不再一次要給先生做廣告了呀。還是買一套《張中行全集》吧，高明的讀者諸君看了原作，一定會比我鑒賞領會更多更深吧。不讀原作，難以言表。
這時我想起了俞平伯的一個故事。也是張中行談過的。俞平伯在北大講國文，上講臺，打開講義說“今天講李清照的詞，先讀一遍”?！白蛞褂晔栾L驟……人比黃花瘦?！?/span>
做沉思狀：”哎呀，好，再讀一遍”。
讀讀讀讀讀讀讀。沉思，“哎呀，真好。還得讀一遍”。
讀讀讀讀讀讀讀，“哎呀，還是好”。鐘聲敲響，下課了。什么也沒講，完事了。
（待續(xù) 之六，日記;之七，書信;之八，贅語）
